
員工佳作
夜深了,天空中,黑魆魆的云彌漫過來,開始浸淹起月亮,月亮似乎在掙扎,但最終沉了下去,天地間一下子暗了。小山村,像一個(gè)疲憊的老人,昏昏入睡,蜷縮在山坳里,只有孤獨(dú)、呆滯的路燈陪伴著。時(shí)光流逝,人老了,山村老了,歲月老了。
第二天清晨,院前的楊槐樹上,幾只水鴣鴣鳥就叫開了。我準(zhǔn)備了一番,提著一個(gè)大食品袋,步走著上山,給爺爺上墳燒紙去。
一道長長的山梁,由高到低,順勢而下,老墳地就在山梁上,爺爺?shù)哪咕驮诶蠅灥乩?。雙膝跪在墓前,燃著麻紙,點(diǎn)上香柱,一張一張地?zé)?,將葷素食品水果擺放在供桌上,再敬倒上奠酒......突然,一陣清風(fēng)掠過,即將熄滅的火苗忽又竄起,嚇得我慌忙向后躲避,紙灰已撲到臉上,一股怪味。我深深地磕了三個(gè)頭,站起身來,默默地視著爺爺?shù)哪贡?,視著那三根香柱。我來祭奠,爺爺是否知道?香煙縈縈繞繞,又飄散而去,我的思緒也隨著縷縷細(xì)煙,回到了過去。
自從記得爺爺起,爺爺就孤寡一人,六十多歲。爺爺說,他八歲的時(shí)候,他的父母帶著來到這里的,是給一個(gè)地主家當(dāng)長工。后來,鬧紅,土地革命,分了田地,修建了窯洞,安了家,才有了村子。爺爺一生貧困,晚年更是窮困潦倒,每天的飯食由四個(gè)兒子家輪流送吃。爺爺很疼我,又無能為力,常常對我講:小娃,你們家種下窮根了,你一定要出去啊。爺爺在臘月里病了,正月就去世了,就埋葬到山梁上的那個(gè)老墳地里。那里,有爺爺?shù)母改冈冢懈改冈诘牡胤骄褪羌遥耙埠?,死后也罷,所謂的家,就是一個(gè)歸宿。
我坐在山梁梁的畔沿上,望著周圍的山峁溝粱。一道道的山峁溝壑,曾經(jīng)的耕地,如今野草叢生,滿眼荒蕪。猛然想起,母親說她在崖(nai)崾峁種了塊谷子,那塊地一直是咱們家的,她舍不得棄。真巧,我就在崖(nai)崾峁,從崖(nai)崾峁下山去,就是崖(nai)崾灣。我很快找到了這塊谷子地,不久前母親剛鋤過的,青綠的谷苗,生機(jī)盎然,茁壯成長。母親一直堅(jiān)守著這塊土地,每年耕種著,鋤草施肥培土,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。
由近到遠(yuǎn),我看到在山腳的幾塊灣地上,又有幾片莊稼地,蠕動著兩三個(gè)人,面朝黃土背朝天,在忙碌地勞作著。黃土地是受苦人的命,也是受苦人的家!祖祖輩輩以來,生活在這里的人們,生前以黃土地上的窯洞為家,死后以黃土地下的墓穴為家,生于斯,死于斯,離不開黃土地。
我想,父母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一輩子,這就是他們的家,誰也不愿意離開自己的家。他們對這里的一座山、一棵樹、一片草都有著感情,他們給每一個(gè)山峁溝粱起了名字,并親切地叫著它們的名字,就像叫著自己孩子的乳名一樣。他們?nèi)ナ篮?,愿望能入土為安,認(rèn)為是最好的歸宿,入土了、埋進(jìn)老墳地了,就回到了他們父母的家。
我明白了,父母到了我的家里,會感到這是兒女的家,不是自己的家。父母猶如一棵老樹,根在黃土地,人越老,根扎得越深,終老去世了,根也就腐朽融入黃土了。如今,父母一年比一年老了,更不愿離開了。
我要離開老家了。老父親年輕時(shí)苦重,換得晚年一個(gè)畸形身軀,承受著苦痛煎熬。我緊緊地?fù)肀е细赣H,附在耳邊叮囑說:爸,你一定要聽我媽的話!
在村口,我將車停了下來,再次回望一眼這個(gè)生我養(yǎng)我的小山村,再次回望一眼熟悉的周圍群山,就在那回眸的一瞬間,我又看到了山梁上的那些墳堆,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??赐淮尉投嘁淮?,看望一次也就少一次。每一次回老家看望父母,感覺就是與父母的一次告別;每一次的告別,都令我內(nèi)心有一種痛,令我不由得流淚。我想,與父母的緣分,就是不斷地告別,告別到最后,只能是緣盡了、情未了、無限地思念著。
回老家,一定要帶上我的孩子回來,我要給孩子講老家的故事:這一個(gè)山峁溝粱,叫什么名字,那一塊土地,種什么莊稼長得最好;這是什么樹,那是什么草;什么是春耕秋收,什么是人生道理......
(李向向)